（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、中国工程院樊代明院士程阔/摄影）富豪优配
本报（chinatimes.net.cn）记者于娜 北京报道
当下我国防治正处于“发病率高位趋稳、生存率持续提升” 的转型阶段 ——10 年间患者 5 年生存率从 33.3% 升至 43.7%，但 “谈癌色变”“没症状就不用做肿瘤筛查”“只治身体，心理问题不用管”的认知误区仍存在，基层防控能力待补。恰逢首个“全国科普月 CACA 在行动” 铺开，9月5日，中国抗癌协会理事长、中国工程院樊代明院士走进“华夏大健康新闻会客厅”，通过视频访谈解码肿瘤防治“中国方案”，为这一转型注入科普动能。
我国曾长期参考欧美肿瘤指南，却因人群遗传背景、流行病学特征差异面临适配难题。而由中国抗癌协会牵头，万余名专家、300 余人次院士共创的中国首部肿瘤整合诊治指南（CACA 指南），扎根国内临床实践，构建“防为上计、筛为大计、康为远计” 的全周期体系，正是破解 “本土化防治” 痛点的核心支撑，已成为健康中国行动中肿瘤防控的关键学术抓手。
当下肿瘤治疗创新药虽层出不穷，却让患者陷入“期待疗效” 与 “忧虑价格、不确定适用性” 的两难。樊代明院士在访谈中紧扣肿瘤防治现实，既回应公众对“创新药疗效”“早筛必要性” 的关切，也衔接到基层“预防—转诊” 的实操需求。不仅让学术成果走出殿堂，更精准打通 “公众健康需求 — 基层医疗实践” 的衔接堵点，为构建 “全民参与、上下协同” 的中国肿瘤防控网提供了可落地的行动指引。
从怕癌到主动防！CACA 三招护健康
《华夏时报》：我们知道中国抗癌协会9 月份正在开展全国科普月系列科普活动。从 20 多年前 “谈癌色变”，到现在很多瘤种实现“与瘤共存”，您觉得普通观众的肿瘤防治理念发生了哪些明显变化？
樊代明：中国抗癌协会（英文简称CACA）作为全国规模最大、历史最久、分科最全、影响最大的国家一级学会，在肿瘤防治学术领域承担着重要任务。我们组织一万多名专家和300多人次院士创研的中国首部肿瘤整合诊治指南，简称CACA指南，是最适合中国人群的指南。确实，通过宣传和学习CACA指南，这些年民众对肿瘤的认知变化很显著，从过去的恐惧、回避，到现在逐渐愿意了解、主动防范，这是非常积极的转变。我们一直想让民众明白，肿瘤虽然发病率和死亡率不低，但只要抓住三个核心要点，就能显著改善预后，不用过度害怕。
第一是“少得点”—— 预防为先，CACA指南主张防为上计。约1/3 的肿瘤可以通过改变不良生活习惯来预防。比如肺癌，每 5 个患者中就有 4 个与吸烟相关，不仅要自己不吸烟，还要警惕二手烟，二手烟暴露 20 年后患癌风险甚至可能比吸烟者更高；此外，酗酒、肥胖、熬夜等也是重要危险因素。我们常见的 53 种肿瘤各有侧重危险因素，这些在抗癌协会的指南中都有明确提示，只要针对性规避，就能减少很多患癌可能。
第二是“早查点”—— 早筛早诊，CACA指南主张筛为大计。肿瘤中晚期治疗效果较差，但早期治疗后90% 以上患者可以痊愈。关键是要针对高危人群做好筛查：一是有肿瘤家族史的人群；二是肿瘤高发地区的人群，比如河南林州是食管癌高发区；三是有基础疾病关联的人群，比如与胃癌、HPV 感染与宫颈癌相关。建议 45 岁以上人群定期做胃镜、肠镜、胸部低剂量 CT 等检查，早发现、早治疗就能避免病情恶化。
第三是“晚走点”—— 规范治疗与康复，CACA指南主张“康为远计”。即使是中晚期肿瘤，通过规范治疗也能控制病情。治疗后更要注意预防复发转移：比如因油炸食品摄入过多患结肠癌的患者，术后要避免再吃反复使用的油（反复用油易产生苯并芘等致癌物）；肺癌患者术后必须戒烟。同时要加强营养、多吃蔬菜水果、坚持锻炼，更要做好心理调整，避免熬夜。现在全国有上千万肿瘤患者（包括中晚期）实现了长期生存，有的甚至存活30、40 年，可见肿瘤并不可怕，关键是树立科学认知。
以白血病为例，50 年前几乎是 “绝症”，但现在 90% 以上的慢性白血病患者能存活 10 年以上，甚至 20 年。所以，我们要让民众明白：不是得了肿瘤就等于 “判死刑”，科学应对就能 “让肿瘤怕我们”。
整合医学vs MDT 国际认可的中国理念
《华夏时报》：一些观众可能通过这次科普月才第一次接触“整合医学” 理念，它和大家熟知的传统的“多学科诊疗” 有什么本质区别？您能否用通俗易懂的方式解读一下？
樊代明：整体整合医学，简称整合医学，是中国医学界提出，并得到国内外同行认可的医学新理念。要理解整合医学，首先得明白传统医学的局限。现代医学常倾向于“拆分研究”—— 把人体拆成器官、细胞、分子，试图从基因、细胞层面找到病因，但肿瘤的发生发展是 “全身性问题”：肿瘤细胞长在器官上，器官依托于人体，而人体对肿瘤细胞有强大的控制能力。我们每个人每天都会产生少量异常细胞，但多数情况下会被身体的 “自然力”（受大脑调控的生命调控能力）清除，只有在致癌因素持续作用下，异常细胞才会发展成肿瘤。
肿瘤细胞还有个特点叫“异质性”：同一个癌种在不同人身上不一样，同一个肿瘤块里的细胞成分不一样，同一个细胞在不同阶段表现也不一样，它们的核心目的是“生存”。传统西医更关注针对局部靶点（如基因、细胞）的治疗，而整合医学的核心是 “站在患者整体视角看问题”，不仅考虑局部治疗，还要整合全身调控、精神心理、营养状态等所有因素。
简单说，多学科诊疗（MDT）是 “多个学科一起给患者看病”，侧重不同技术手段的协同；而整合医学是 “从思维方式上重构诊疗逻辑”，它以 “患者活得长、活得好” 为最终目标，而不是单纯追求肿瘤缩小、指标下降。比如有的治疗虽然让肿瘤缩小了富豪优配，但患者身体垮了，这就不是好的治疗；整合医学追求的是 “既控制肿瘤，又保证患者生活质量”。
面对传统医学模式的局限，我们亟需建立新的整合医学服务体系。这一体系需具备“体系完整、分工明确、功能互补、连续协同、运行高效、富有韧性” 的核心特征。
这种理念已得到国际认可，WHO 专门成立了整合医学处、发布了整合医学白皮书，还与中国卫健委在 8 个省 9 个城市开展整合型医疗服务体系试点。我国中共中央、国务院也明确提出“12 年内建成整合型医疗服务体系”。这是因为很多慢性病（包括肿瘤）不是 “单一问题”—— 比如高血压、高血糖，不是 “高了就降” 那么简单，它们是身体发出的 “预警信号”，单纯降压降糖可能 “摁下葫芦浮起瓢”，而整合医学就是要找到根本原因，综合调控。
从文化逻辑上看，西医更像“游牧思维”—— 把疾病当敌人，追求 “你死我活”；而整合医学融入了中国 “农耕思维”—— 追求 “和谐共存”，把肿瘤看作身体的一部分，通过增强自身抵抗力（自然力）、结合必要的局部治疗，实现 “与瘤共存”。比如对一些生长缓慢的肿瘤（如部分甲状腺瘤、乳腺瘤、前列腺瘤等），不一定非要“赶尽杀绝”，控制它不发展就好，这样既能保障患者生活质量，又能减少过度治疗的伤害。
去年6 月 22 日，200 多位两院院士与 150 多位大学校长联合发布了《中国整体整合医学宣言》（简称《整合医学宣言》），宣言中提出了10 项与现有医学体系不同的主张及 10 种创新思维方式，彰显了整合医学的深厚内涵 —— 尤其在肿瘤学领域的应用，更是受到全球广泛关注。
我们去年在西安举办了一场整合医学肿瘤学专题大会，线下参会人数达6 万人，吸引了 100 多个国家的代表参与各类分论坛。值得注意的是，拥有 20 多年历史的欧洲权威医学媒体《Cancer World》（《癌症世界》），专门用 5 页篇幅报道了我国的《整合肿瘤学指南》。该媒体援引全球知名的 NCCN 指南（美国国家综合癌症网络指南）的标志性人物 Kate 的观点称：“由于各国人种、环境存在差异，理论上各国都应制定符合自身国情的肿瘤指南，但此前多数国家的尝试均以失败告终，原因在于成本高昂、耗费精力且难以覆盖全面。因此，长期以来全球仅认可欧美体系的指南。而中国成功制定出自己的指南，无疑是一项非凡成就。”《Cancer World》还评价道：“中国的《整合肿瘤学指南》体现了中国人的自信 —— 从过去照搬、翻译国外指南，到如今拥有自主制定的指南，这一转变意义重大。”
事实上，我国肿瘤治疗成效已充分印证了整合医学的价值：10 年前，中国肿瘤患者5 年生存率仅为 33.3%，如今已提升至 43.7%，整整提高了 10 个百分点。我国每年新增肿瘤患者约 500 万人，这 10 个百分点的提升意味着，原本有 50 万可能活不过 5 年的患者，现在得以跨越 5 年生存期。这正是中国凭借自身临床经验与医学智慧治疗患者，并向世界传递中国医学声音的有力证明。
基层防+ 创新药如何选对“武器”？
《华夏时报》：基层是肿瘤防治的重要阵地，但基层医生一年可能只接触2—3 种常见瘤种，抗癌协会在基层医生培训上做了哪些工作？CACA 指南如何在基层发挥作用？
樊代明：不同层级的医院承担着不同的肿瘤防治任务，基层的核心职责是“预防”—— 虽然基层没有治疗肿瘤的技术和条件，但做好预防能让民众 “不得癌、不发展到晚期”，其贡献绝不比三甲医院的治疗医生小。往上一层，县级医院侧重 “诊断”，大城市三甲医院则承担 “高水平治疗”，形成 “全链条协同” 的体系。
但无论哪个环节，都需要掌握肿瘤防治的基本知识，所以我们的培训和指南推广有三个重点：
第一是“分层赋能”。针对基层医生，培训重点不是复杂的治疗技术，而是 “肿瘤预防常识”“高危人群识别方法”“早筛转诊流程”—— 比如教他们如何指导民众戒烟限酒、如何识别有家族史的高危人群、发现异常后该转诊到哪个层级的医院。
第二是“指南通俗化落地”。CACA 指南涵盖 50 多个瘤种，但针对基层的部分已简化为“口袋手册”“流程图”，重点标注常见瘤种（如肺癌、胃癌、结直肠癌）的预防要点和转诊标准，让基层医生“一看就懂、一用就会”。比如明确 “45 岁以上、有胃癌家族史 + 幽门螺杆菌感染的人群，应转诊做胃镜检查”，避免基层医生因经验不足漏诊。
第三是“联动媒体与民众”。基层防治不能只靠医生，更要靠民众主动参与。我们常说，协会和专家是 “做饭的”，基层是 “吃饭的”，媒体就是 “送饭的”—— 媒体要把指南里的科学知识转化为民众听得懂的话，比如通过短视频、科普文章告诉大家 “二手烟的危害”“肠镜检查不可怕”，让民众从 “被动接受预防” 变成 “主动参与筛查”。
简单说，基层的核心是“守好预防第一道关”，指南和培训就是帮他们 “把好关、转对人”，形成 “预防—筛查—转诊—治疗—康复” 的完整闭环。
《华夏时报》：近几年肿瘤创新药层出不穷，但患者既期待又忧虑—— 担心价格高、疗效不确定。CACA 指南在筛选推荐创新药时遵循什么标准？如何看待创新药在肿瘤防治中的角色？
樊代明:首先要明确一点：肿瘤治疗是“多手段协同”，CACA指南强调在整合治疗统览下的各种不同治疗。手术、放疗、化疗、靶向、免疫治疗等各有适用场景，没有哪种方法包括药物治疗是“万能的”。创新药（如靶向药、免疫药）确实是重要突破，但不能过度迷信，我们在指南中推荐创新药时，会严格遵循三个原则：第一是 “疗效真实且普适”。很多创新药的临床试验数据显示 “有效率 60%”，但要注意：这 60% 是 “筛选后的特定人群”（比如携带某基因突变的患者），不是所有患者都适用。比如对100个XX肿瘤，经检查仅10个病人基因突变，经治疗6个有效，那只能认为是6%，而不是60%。所以，CACA指南会明确标注“该药仅适用于XX 基因突变的晚期肺癌患者”，避免医生和患者盲目使用；同时会优先推荐经过长期随访、证实能延长生存期且副作用可控的药物，而不是 “刚上市、数据不充分” 的新药。
第二是“权衡利弊与可及性”。创新药价格高是客观问题，指南会结合 “疗效 - 价格比” 推荐 —— 比如两种疗效相似的药，会优先推荐纳入医保、价格更低的；对价格极高但疗效显著的药，会建议 “结合患者经济条件、病情阶段综合判断”，避免 “为了用新药而拖垮家庭”。
第三是“不脱离整合医学理念”。创新药的目标是 “控制肿瘤”，但最终要服务于 “患者活得长、活得好”。比如某靶向药能缩小肿瘤，但可能导致严重腹泻、皮疹，影响患者的生存期和生活质量，CACA指南会建议“联合营养支持、中药调理减轻副作用”，而不是单纯追求 “肿瘤缩小”。
看待创新药要理性：它不是“救命稻草”，而是 “武器库中的一种武器”。对适合的患者，创新药能显著延长生存期（比如部分晚期肺癌患者用靶向药后存活 5 年以上）；但对不适合的患者，不仅浪费钱，还可能因副作用影响身体状态，使病人生存期更短，生存质量下降。
更重要的是，我们要从“抗癌” 转向 “控瘤”—— 对一些生长缓慢、不影响生活的肿瘤，不一定非要用强效创新药 “赶尽杀绝”，通过积极治疗、营养调控控制它不发展，反而能让患者活得更轻松。比如部分甲状腺微小癌患者，定期观察即可，无需手术或靶向治疗，这就是整合医学“保人优先” 的理念。
总结来说，创新药是“好武器”，但要用对人、用对时机，CACA指南就是帮大家“选对武器、用好武器”，而不是盲目追求 “最新最贵”。
暖护患者心，积极应对控瘤“长期战”
《华夏时报》：CACA 指南中白血病篇章新增了 “关注患者心理健康” 的内容，这是否正是您所说的 “术与道” 的结合？
樊代明：完全正确。关注心理健康，CACA指南不光强调在白血病，应该是所有肿瘤。“术” 是治疗技术（如化疗、靶向药），“道” 是治疗的根本目标 ——“呵护患者的生命与尊严”，心理健康就是 “道” 的核心体现。
很多肿瘤患者不是死于肿瘤本身，而是死于“心理崩溃”—— 确诊后焦虑、抑郁，吃不下、睡不着，免疫力下降，反而加速病情恶化。尤其是很多肿瘤患者，治疗周期长、副作用大，心理压力更突出，指南新增这部分内容，就是要提醒医生：治疗不仅要“杀肿瘤”，还要 “关心情感”。比如建议医生定期评估患者心理状态，联合心理医生进行疏导，教患者通过冥想、锻炼缓解压力。
所以，我常说两句话：“康复需要医学的最高水平”—— 因为治疗后的康复不仅要调身体，还要调心理；“康复是实现人生的最高境界”—— 肿瘤患者是弱势群体，医生不仅要治愈他们的病，更要呵护他们的 “人性”，让他们在治疗后能重新回归家庭、回归社会，活得有质量、有尊严。
关注心理健康，就是让治疗从“只治病” 变成 “既治病、又救人”，这正是整合医学 “以患者为中心” 的本质体现。
《华夏时报》：请您给广大民众该如何守护自己和家人的健康提些建议？对于想参与肿瘤防控的医护人员和医药企业，您有什么寄语？
樊代明：对从业者来说：希望你们记住“医学的本质是呵护生命”，不要只追求技术的 “高精尖”，而忽略了患者的 “获得感”。肿瘤防治是 “长期战”，无论是搞科研、做临床还是做科普，都要沉下心来 —— 科研要贴近临床需求，临床要兼顾疗效与人文，科普要讲真话、讲白话、讲人话。
对普通观众来说：请记住“肿瘤可防、可筛、可治”，不要恐惧，但要重视。能治愈的就积极治愈（比如早期肿瘤及时手术）；治愈不了的也不用强求，学会 “化敌为友、与瘤同在”—— 就像对待 “犯错的家人”，不是非要 “赶走”，而是通过调整生活习惯、增强体质，让它 “不闹事、不添乱”。
最后我想说，科学认知、积极应对，肿瘤就没那么可怕；我们与肿瘤的关系，从来不是“你死我活”，而是 “我强它就弱，我稳它就安”。
责任编辑：姜雨晴 主编：陈岩鹏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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